169.杜秋传 (唐)杜牧 撰
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为李锜妾,后锜叛灭,籍之入宫,有宠于景陵。穆宗即位,命秋为皇子傅姆,皇子庄,封漳王,郑注用事,诬丞相欲去已者,指王为根,王被罪废削,秋因赐归故里。予过金陵,感其穷且老,为之赋诗云: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其间杜秋者,不劳朱粉施。
老濞即山铸,后庭千双眉。秋持玉斝醉,与唱金缕衣。
濞既白首叛,秋亦红泪滋。吴江落日渡,灞岸绿杨垂。
联裾见天子,盼眄独依依。椒壁悬锦幕,镜奁蟠蛟螭。
低鬟认新宠,窈窕复融怡。月上白壁门,桂影凉参差。
金阶露新重,闲捻紫箫吹。莓苔夹城路,南苑雁初飞。
红粉羽林仗,独赐辟邪旗。归来煮豹胎,餍饫不能饴。
咸池升日庆,铜雀分香悲。雷音后车远,事往落花时。
燕禖得皇子,庄发绿緌緌。画堂授傅姆,天人亲捧持。
虎睛珠络褓,金盘犀镇帷。长杨射熊罴,武帐弄哑咿。
渐抛竹马剧,稍出舞鸡奇。崭崭整冠佩,侍宴坐瑶池。
眉宇俨图画,神秀射朝辉。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
王幽茅土削,秋放故乡归。觚棱拂斗极,回首尚迟迟。
四朝三十载,似梦复疑非。潼关识旧吏,吏发已如丝。
却唤吴江渡,舟人那得知。归来四邻改,茂苑草菲菲。
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寒衣一疋素,夜借聆人机。
我昨金陵过,闻之为歔欷。自古皆一贯,变化安能推。
夏姬灭两国,逃作巫臣姬。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
织室魏豹俘,作汉太平基。误置代籍中,两朝尊母仪。
光武绍高祖,本系生唐儿。珊瑚破高齐,作婢春黄糜。
萧后去杨州,突厥为关氏。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难期。
射钩后呼父,钓翁王者师。无国要孟子,有人毁仲尼。
秦因逐客令,柄归丞相斯。安知魏齐首,见断篑中尸。
给丧蹶张辈,廊庙冠峨危。珥貂七叶贵,何妨我虏支。
苏武却生返,邓通终死饥。主张既难测,翻覆亦其宜。
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
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已身不自晓,此餐何思惟。
因倾一樽酒,题作杜秋诗。愁来独长咏,聊可以自怡。
●附王眉山传
王氏眉山,宝奴号也,当武帝南征,驻跸金陵,选教坊司乐妓十人,备供奉,宝宝奴为首,姿容瑰丽出众,数得持巾栉,近至尊,班中人,争求饰以媚上,或毁妆以自全,左右狼顾,虑随侍无当,祸且不测,宝奴云:“吾侪婢子,非敢当御宿,但率意曲谨,幸无谴责,遑恤其他?饰固无益,毁亦太迂,实命不犹,惟局脊以承恩,无希福矣。”武宗凯旋,各有赉锡。俾无从,惟宝奴还旧籍,咸以贵人呼之。祠部亦宽其数,不以众人畜也,识者称眉山,眉山云,初眉山倜傥,负丈夫气,挥霍自如,每出,趋奉者载道。一日乘油壁车,经水西刘公庙,球师王悦傅愉,皆负绝技,邀之广涂,诸王娘登场,眉山下车,风度洒然,举趾蹁跹,众皆辟易,叹赏,以为天人。萦而观者如堵,眉山出金一锭,酬二师去,其豪爽类如此。自供奉归后,闭阁不出。乃叹曰:“婢子获执巾天子前,安得复为人役?”遂结道堂长桥边长斋诵经,为道人装,不复溷巾帼中矣。
潘之恒曰教坊司,御乐也。国制宫彩奉直,未闻选召邪曲中人,虽三十四楼,歌舞喧填,朝抱乐器,暮或连袂而归,亦惟王公邸第呼之,无僭用舆骑者。至武宗南巡,出意外事,而供奉诸妓,能曲谨不蒙呵让,则王宝奴实主持之。夫卑贱之辈,以近幸为荣,若杜秋宝奴,何有幸有不幸欤?
王廷陈曰:“杜秋传自是牧之自寓其天涯迟暮耳,刻意伤秋,复伤别人,间唯有杜司勋信然。”
【附录】
杜秋娘詩(并序) 杜牧
(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唐文粹巻十四下)
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為李錡妾後錡叛滅籍之入宫有寵於景陵穆宗即位命秋為皇子傅姆皇子壯封漳王鄭注用事誣丞相欲去己者指王為根王被罪廢削秋因賜歸故鄉予過金陵感其窮且老為之賦詩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其間杜秋者不勞朱粉施老濞即山鑄後庭千蛾眉秋持玉斚飲與唱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李錡長唱此辭)濞既白首叛秋亦紅淚滋吳江落日渡灞岸緑楊垂聮裾見天子盻眄獨依依椒壁懸錦幕鏡奩蟠蛟螭低鬟認新寵窈窕復融怡月上白壁門桂影涼參差金階露新重閒捻紫簫吹(晉書盗開涼州張駿冡得紫玉簫)莓苔夾城路南苑鴈初飛紅粉羽林仗獨賜辟邪旗歸來煑豹胎饜飫不能飴咸池昇日慶銅雀分香悲雷音後車逺事徃落花時燕禖得皇子壯髪緑緌緌畫堂授傅姆天人親捧持虎睛珠絡褓金盤犀鎮帷長楊射熊羆武帳弄啞咿漸抛竹馬戲稍出舞雞竒嶄嶄整冠佩侍宴坐瑶池眉宇儼圗畫神秀射朝輝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王幽茅土削秋放故鄉歸觚稜拂斗極迴首尚遲遲四朝三十載似夢復疑非潼闗識舊吏吏髮己如絲却喚呉江渡舟人爭得知歸來四隣改茂苑草菲菲青血灑不盡仰天知問誰寒衣一匹素夜借隣人機我昨金陵過聞之為歔欷自古皆一貫變化安能推夏姬滅兩國逃作巫臣妻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鴟夷織室魏豹俘作漢太平基誤置代籍中兩朝尊母儀光武紹髙祖本係生唐兒珊瑚破髙齊作婢舂黄糜蕭后去揚州突厥為閼氏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難期射鈎後呼父釣翁王者師無國要孟子有人毁仲尼秦因逐客令柄歸丞相斯安知魏齊首見斷簀中屍給喪蹶張輩廊廟冠峨危珥貂七葉貴何妨戎虜支蘇武却生返鄧通終死飢主張既難測翻覆亦其宜地盡有何物天髙復何之指何為而捉足何為而馳耳何為而聽目何為而窺己身不自曉此外何思惟因傾一樽酒題作杜秋詩愁來獨長詠聊可以自貽
杜秋娘詩(幷序)
(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御定全唐詩巻五百二十)
杜牧字牧之京兆萬年人太和二年擢進士第復舉賢良方正沈傳師表為江西團練府巡官又為牛僧孺淮南節度府掌書記擢監察御史移疾分司東都以弟顗病棄官復為宣州團練判官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累遷左補闕史館修撰改膳部員外郎歴黄池睦三州刺史入為司勲員外郎常兼史職改吏部復乞為湖州刺史踰年拜考功郎中知制誥遷中書舍人卒牧剛直有竒節不為齪齪小謹敢論列大事指陳病利尤切其詩情致豪邁人號為小杜以别甫云樊川詩四巻外集詩一巻别集詩一巻今編爲八巻
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為李錡妾後錡叛滅籍之入宫有寵於景陵穆宗即位命秋為皇子傅姆皇子壯封漳王鄭注用事誣丞相欲去已者指王為根王被罪廢削秋因賜歸故鄉予過金陵感其窮且老為之賦詩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其間杜秋者(一作娘)不勞朱粉施老濞即山鑄後庭千雙(一作蛾)睂秋持玉斚醉(一作飲)與唱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李錡長唱此辭)濞既白首叛秋亦紅淚滋吳江落日渡灞岸緑楊垂聯裾見天子盼眄獨依依椒壁懸錦幕鏡奩蟠蛟螭低鬟認新寵窈裊復融怡月上白壁門桂影凉參差金階露新重閒捻紫簫吹(晉書盗開凉州張駿塜得紫玉簫)莓苔夾城路南苑鴈初飛紅粉羽林仗獨賜辟邪旗歸來煮豹胎饜飫不能飴咸池昇日慶銅雀分香悲雷音後車逺事往落花時燕禖得皇子壯髪緑緌緌畫堂授傅姆天人親捧持虎晴珠絡褓金盤犀鎮帷長楊射熊羆武帳弄啞咿漸抛竹馬劇(一作戲)稍出舞鷄竒嶄嶄整冠珮侍宴坐瑶池睂宇儼圖畫神秀射朝輝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王幽茅土削秋放故鄉歸觚稜拂斗極囘首尚遲遲四朝三十載似夢復疑非潼闗識舊吏吏(一作毛)髮已如絲却喚吳江渡舟人那得知歸來四隣改茂苑草菲菲清血灑不盡仰天知問誰寒衣一疋素夜借隣人機我昨過金陵聞之為歔欷自古皆一貫變化安能推夏姬滅兩國逃作巫臣姬(一作妻)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鴟夷織室魏豹俘作漢太平基誤置代籍中兩朝尊母儀光武紹髙祖本係生唐兒瑚破髙齊作婢舂黄糜蕭后去揚州突厥為閼氏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難期射鉤後呼父釣翁王者師無國要孟子有人毁仲尼秦因逐客令柄歸丞相斯安知魏齊首見斷簀中屍給喪蹷張輩廊廟冠峩危珥貂七葉貴何妨戎虜支蘇武却生返鄧通終死飢主張既難測翻覆亦其宜地盡有何物天外(一作髙)復何之指何為而捉足何為而馳耳何為而聽目何為而窺已身不自曉此外何思惟因傾一樽酒題作杜秋詩愁來獨長詠聊可以自怡
樊川文集二十卷外集一卷别集一卷(内府藏本)
唐杜牧撰牧字牧之京兆萬年人太和二年登進士第官至中書舍人事蹟附載新唐書杜佑傳内是集爲其甥裴延翰所編唐藝文志作二十卷晁氏讀書志又載外集一卷王士禎居易錄謂舊藏杜集止二十卷後見宋版本雕刻甚精而多數卷考劉克莊後村詩話云樊川有續别集三卷十八九皆許渾詩牧仕宦不至南海而别集乃有南海府罷之作則宋本外集之外又有續别集三卷故士禎云然也此本僅附外集别集各一卷有裴延翰序又有宋熙寧六年田槪序較克莊所見别集尚少二卷而南海府罷之作不收焉則又經後人刪定非克莊所見本矣范攄雲溪友議曰先是李林宗杜牧言元白詩體舛雜而爲淸苦者見嗤因兹有恨牧又著論言近有元白者喜爲淫言媟語鼓扇浮囂吾恨方在下位未能以法治之後村詩話因謂牧風情不淺如杜秋娘張好好諸詩(案杜秋詩非艶體克莊此語殊誤)靑樓薄倖之句街吏平安之報未知去元白幾何比之以燕伐燕其說良是新唐書亦引以論居易然考牧集無此論惟平盧軍節度巡官李戡墓誌述戡之言曰嘗痛自元和以來有元白詩者纎艶不逞非莊士雅人多爲其所破壞流於民間疏於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語冬寒夏熱八人肌骨不可除去吾無位不得用法以治之欲使後代知有發憤者因集國朝以來類於古詩得若干首編爲三卷目爲唐詩爲序以導其志云云然則此論乃戡之說非牧之說或牧嘗有是語及爲戡誌墓乃借以發之故攄以爲牧之言歟平心而論牧詩冶蕩甚於元白其風骨則實出元白上其古文縱横奥衍多切經世之務罪言一篇朱祁作新唐書藩鎭傳論實全錄之費衮梁谿漫志載歐陽修使子棐讀新唐書列傳臥而聽之至藩鎭傳敘嘆曰若皆如此傳筆力亦不可及識曲聽眞殆非偶爾卽以散體而論亦遠勝元白觀其集中有讀韓杜集詩又冬至日寄小姪阿宜詩曰經書刮根本史書閱興亡高摘屈宋豔濃薰班馬香李杜泛浩浩韓柳摩蒼蒼近者四君子與古爭强梁則牧於文章具有本末宜其薄視長慶體矣(四庫全書總目·集部·别集類)